煙霧纏繞著各式旗幟緩緩上升,人群像紀律鬆散的軍隊跟著走走停停,沿路留下滿地的鞭炮屑和紙錢隨風飄散,一名少年將機車橫停在路口,爬上紅綠燈桿用衣物蓋住燈罩,隊伍就這麼停住了。

剛開始只見霧茫茫的縫隙裡有幾個躍動的身影,春源帶著孩子擠到前排,陣頭的畫面才漸漸清晰起來。

「爸爸,」翔翔拉著春源的手問:「那些人在做什麼?」

「那個喔…那是民俗表演。」

「什麼是民俗表演?」

「民俗表演…就是一種表演,就像你在迪士尼樂園看到的唐老鴨,只是他們穿的衣服不太一樣。」

翔翔專注的看著陣頭,春源心裡想的卻是另一件事…

車隊、陣頭、筵席、舞台…要花多少錢?只要看宮裡高掛的芳名錄就知道。敏芳家經營製造業,收入雖然不比時下的電子業,但發跡早經營又穩定,三代都過著富裕的生活,每年此時不只要爭掛名,還要爭最右上角的那個位置…

早上春源聽到敏芳和岳父對話,才知道這次活動家裡又捐了二十萬。「二十萬。」這是春源以前半年的薪水,但他們的語氣就像剛才那疊飛散在空中的紙錢。

但他能說什麼呢?春源很清楚自己能有今天全靠敏芳,私底下那些耳語或八卦他也知道,冷的、熱的、酸的、苦的,旁人對這段婚姻總是戲謔大於祝福,能忍的春源都忍了,不能忍的,是岳父一直以來的不友善。

沒辦法,岳父就敏芳這個女兒,女婿自然挑得精,但直到敏芳帶男友回來那天,他才發現這未來的女婿竟已默默陪伴了自己好幾年:

春源是他的司機。

 

婚宴結束的那天晚上,春源發現禮金袋中有個邊緣翻白、一角還有破損的無名紅包,和其他光鮮平整的紅包袋放在一起顯得很突兀。

「那是李師父包的。」敏芳說。

「裡面包的是舊鈔,只有六百元,」春源問:「怎麼會有人這樣包?」

「不要管這個啦,」敏芳將紅包收起,「今天是洞房耶…你還在那邊數錢。」

春源的臉紅了起來,緊緊抱住敏芳。

 

新婚隔天一早,岳父催促宿醉未醒的敏芳和春源上車,車上,岳父抱著兩瓶洋酒,敏芳在一旁包紅包,展開一扇藍,數著。

春源依岳父的指示開車,不久在一棟華麗的農舍前停了下來。房子是歐式建築設計,搭的卻是日式庭園造景,門口還貼著『生意興隆通四海,財源茂盛達三江』的春聯;雖有教堂的尖塔造型,一進門卻是尊舉手閉眼的釋迦佛像,檀香繚繞著客廳。

李師父坐在沙發上。

一名像助手又像傭人的女子,頂著蓬亂的大捲髮走向三人說:「師父正在休息。」鼻翼一張下巴一仰,即使在大老闆面前,態度還是很高傲。

 

岳父、敏芳和春源靜靜坐在客廳許久,誰也沒說話,李師父赤裸上身走到對面沙發坐下,春源還沒反應過來,李師父已開始國台語夾雜的唸著,動作像比著彆腳手語,隱隱約約能聽到三人的名字。

助手將桌上的杯子斟滿酒,正當春源看的入神,李師父突然大喝一聲,含了口酒往桌上噴,然後以手勢示意三人喝下。

看著毫不猶豫就飲盡杯中物的敏芳父女,春源好像看到兩個完全不認識的人。

如果每個人都把某種行為解釋為屈辱,那麼選擇反抗或是隱忍都是一種可理解的行為,只是當其他人(包含自己的新婚妻子)並不把喝這杯酒視為屈辱時,春源只能選擇後者。

春源到現在還記得他放下空杯那一刻,敏芳父女那重負如釋的表情。

有了第一次,此後再也沒有必要堅持;當他喝下第一杯,正式成為這個家的一份子;當他喝下第二杯,就開始參與公司的事務;當他喝下第三杯,理所當然的有第四杯、第五杯…

只是提包開車他做的習慣,沾了口水的酒卻是怎麼也難以入口,每次儀式結束後,早睡的敏芳不知道,玄關燈下餐桌前,獨飲的春源睡不著,一杯接著一杯。

 

令春源不解的是敏芳一家人對李師父的依賴,無論是命名、擇日、雇員、看風水還是合八字都要請示…家裡的擺飾也奇奇怪怪:一塊寫著『惜緣』的巨石、兩隻站門口的麒麟、三個人的不滅燭台(上面寫著名字讓春源一直覺得它像牌位)、四果盤、五雷令、六字大明咒、七星劍、八卦鏡、九節杖…只差沒有十字架了!

公司事務李師父也要參與,舉例來說吧!前幾年遇到工廠擴建,北廠的土地一角有間小廟,鐵皮屋越蓋越大還私接廠房水電,春源負責協調好幾次都不成功,只好委請律師出面談判。

過幾天,敏芳拿了一只牛皮紙袋告訴春源:「師父有說請神明換地方要有點誠意,明天你帶著它去談,律師不要帶了。」

「這是私人土地,」春源打開紙袋,面色凝重:「律師說一定可以告成,何必多花這六十萬?」

「坤伯已經在那裡住很久了,他兒子也在我們公司幫忙,」敏芳晃了晃紙袋,「這些錢就當作是結緣,請律師什麼的場面不好看。」

隔天春源正想和律師討論此事,才知道岳父已經交待好了,連考慮的時間都沒有…

還有一次,李師父請敏芳幫他的親戚票貼…幾個月後對方就像消失一樣,一跳就是五六百萬,春源以為敏芳會因此不再相信李師父…但他不知對敏芳說了什麼,居然讓她相信這筆錢是用來還前世債、還可以免血光之災!

 

「爸爸你看!」

翔翔的聲音打斷春源的思緒,廟前的燈飾亮起,沿著電線纏繞的小燈泡也亮了,一條極具壓迫感的銀河環繞著廣場,一旁的路燈不是損壞就是閃爍,孤立且多餘。

此時內壇與外壇,人潮都比不上一旁的攤販;大人的摩托車、小孩的腳踏車、卡車與遊覽車凌亂的停滿巷弄,即使是最在意門口暢通的店家,今天也不能有任何怨言。

「老闆,」春源帶著翔翔在其中一個攤位停下來,「魷魚一大一小,小的不要辣。」

老闆用毛巾擦著汗,身旁站著一個年齡與翔翔相近的女孩,幫忙塗抹著醬料。

「春源!」敏芳拉著裙擺,跳過攤販洗滌碗盤的水流,向父子倆走過來。

「恁某喔?」老闆指著敏芳。春源點點頭,正要請老闆再多烤一支,卻被敏芳制止:「莉莉今天有煮,你帶翔翔回去吃。」她接著將春源拉到一旁小聲說:「不是跟你說不要買路邊攤給翔翔吃嗎?」

「可是我已經買了…」春源看著敏芳,「吃一點不會怎樣吧?」

「不行,這些東很鹹、又不衛生,對小孩子腎臟不好。」敏芳走近攤位,「老闆,這樣多少錢?」

「八十元。」小女孩將包好的魷魚遞給敏芳。

敏芳遞給小女孩一百元:「不用找了。」

 

回到家,敏芳轉頭對翔翔說:「吃飯前記得向師父請安,知道嗎?」下車前將魷魚拿給春源,「你拿給莉莉吃吧。」

或許是今天的活動特別成功,開心的敏芳多盛了兩碗飯,席間也不忘說些話促進春源與爸爸交談,只是兩人還是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,出現好幾次長時間的尷尬。

「阿芳啊…」岳父突然轉頭問敏芳:「師父吃過了嗎?」

「剛剛端上去了。」

「翔翔你呢?向師父請安了嗎?」

「有啊,」翔翔盯著電視機回答:「我今天有請兩次喔。」

「好乖…」敏芳摸了摸他的頭,笑著說:「翔翔越來越聽話了。」

最後岳父轉向春源,「向師父請安了嗎?」

「嗯。」春源點了點頭,其實他連師父就在樓上都不知道。

「晚上記得送師父回宮,知道嗎?」

「好。」簡直就像個司機,春源心想。

 

飯後岳父走到陽台抽煙,敏芳邊收拾邊對春源說:「翔翔下禮拜就要開學了。」

「我知道。」

「這學期我幫翔翔找了一個新家教,」敏芳說:「是個大學生。」

「為什麼要換?」春源問,「邱姊姊不是教的很好嗎?」

「嗯…」敏芳停頓一下,接著說:「其實我之前就有想過,還是幫翔翔換個老師比較好。」

「我們上個禮拜才說過這件事,那時候妳還說邱姊姊教得不錯,翔翔的成績也有進步,為什麼要換?」

「可是他的數學…我想還是換個理工科的男生來教…」

「敏芳!國小數學跟是不是理工科畢業有什麼關係?是不是他今天又跟妳講了什麼?」

「他?你在說什麼?」

「還會有誰?」春源指著二樓,那是用來供養李師父的房間。

「師父的確有提過,」敏芳壓低音量:「不過我自己也這樣想…不完全是師父的意見。」

「前幾天妳還說邱姊姊教得不錯,現在妳突然要換掉她…妳要我怎麼相信不是那個神棍的意見?」

「你不可以這樣說師父!不可以這樣說師父!」激動的敏芳打了個嗝,額頭開始冒出汗珠,在廚房洗碗的莉莉沒聽過敏芳用這麼尖銳的聲音說話,嚇得一動也不敢動。

「為什麼不能說?妳說公司要用他的人,我沒意見,妳要捐錢給他,我不反對,妳把家裡擺成這樣,我裝作看不見…」春源指著客廳的翔翔:「可是他現在連我兒子都要管!妳為什麼那麼相信他?」

敏芳靜默了很久,身體開始微微顫抖,不平的桌腳也跟著振動起來。許久,她抽了張面紙按住眼角,「我不知道怎麼說…其實小時候我很怕師父,經常被嚇哭,只覺得他好可怕…長大之後,我發現跟同學比起來,我很幸運,幾乎是要什麼有什麼…」

「我是問妳為什麼那麼相信他,回答我的問題!」

「師父選的人有些我也很懷疑,可是那是因為我們不會看,不可以隨便批評!」

聞到煙味的春源此時才發現岳父已經走到身後,他清了清喉嚨、打斷兩人:「敏芳的意思是說,師父會看你跟誰合跟誰不合,找到可以在事業上幫你的人…」

春源發現岳父好像沒搞清楚狀況,連忙解釋說:「爸,現在說的是找老師不是找員工,我不想連這個都要問師父!」

「老師也是員工、也是幫我們家做事,當然可以問師父!」

春源瞄了下敏芳,接著說:「他介紹的那些人都不做事、找也找不到人…一天到晚在宮裡聊天泡茶,還抱怨薪水太少!」

「那些人你能不用嗎?」岳父冷笑一下,「敏芳的意思是說,他們是宮裡的人、要不然也是親戚朋友,董事會是誰在管的你知不知道?高委員每天要幫多少人找工作你知不知道?我們幫他、他也會幫我們,你以為那些來找麻煩的環保局會自己消失?你以為申請一張執照很簡單?你以為我們的爛土地真的可以貸到那麼多錢?我跟你說,今年的爐主就是農會總幹事!要不然你以為早上那二十萬是拿給誰?」

「這些錢不是都捐給師父嗎?」一直以來春源都是這樣認為,他曾經親眼看過,李師父用手指頭比一,父女倆就知道要捐十萬,比二,就知道要捐二十萬…如果搖搖頭說法事很大,三四十萬就跑不掉。

「所以我說你頭殼硬!捐給誰、捐多少都不是問題,錢怎麼用我也不想管…」

「做好事沒有在計較錢的,」敏芳搖著頭;「有出才會有進…錢再賺就有了!」

「敏芳說的對,」岳父點起煙看著窗外說:「花點錢、弄點東西給這些鄉下人看一看會怎樣?收不到錢他們會做什麼誰知道?叫他們好好管一管那些混混,不要常常來我們工廠偷東西、不要三更半夜在那邊跳舞放炮,賺那麼多錢不拿一些出來他們會怎麼想?可以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!」

「我知道你不喜歡師父、不想來祈福,」敏芳指著屋內的陳設說:「也不喜歡擺這些東西,可是我也是為你好、希望能讓你工作順利啊!」

「敏芳的意思是說,我們從台灣一間小工廠做到大陸,從三合院住到透天厝…師父幫了我們家很多忙、度過很多難關…你還要懷疑師父嗎?」

春源正要回答,敏芳的胃不堪劇烈抽搐,突然吐了出來。

「你看著阿芳,我到樓上跟師父請安。」岳父轉身離去。

「春源,」哭到近乎虛脫的敏芳癱在沙發上,伸出手讓春源拉起來,「我們去外面走一下,好不好?」

他點點頭,扶起敏芳往庭院走去,兩人在石路上走了一段。

「我們不要再因為師父吵架了,好不好?」

春源沒有回答,加速腳步拉開與敏芳的距離。

「春源!」敏芳大叫:「如果不是師父,爸根本不會讓我們結婚!」春源回過頭,她指著手上的戒指說:「是師父幫我們說情的,你知道嗎!」

「妳以前說…」春源強作鎮定,「爸爸是因為妳求他…他才答應讓我們結婚。」

「我只是不想讓你生氣…因為我知道你不相信這些,我拿你的八字去給師父合,請他在爸爸面前幫我們說話,我求的是師父…求爸爸怎麼可能答應!結婚前我和爸爸去找師父都不會和你說,那是因為爸爸把你當外人,現在他會帶你去找師父,就代表他慢慢接受你了,只要你每個禮拜忍一兩天,見到師父態度好一點、跟師父請個安,爸爸一定會很高興的…」

「對不起…」春源低下頭:「我一直覺得…他是一個很怪的人,你們不應該這麼相信他。」

「那是因為你不相信,才會覺得他怪,」敏芳看著二樓:「師父有他厲害的地方。」

「妳相信他真的能治病、真的會通靈、真的有天眼通…連小孩子的功課都懂?」

「我沒有到師父的境界,我不敢說…至少師父不會害我們。」

「不會害我們?」春源苦笑著說,「他認識的字比翔翔還少…這樣他懂公司的用人?他知道公司要怎麼經營?」

「有些事…跟學歷是沒有關係的…對了!師父告訴爸爸可以讓你當新廠的廠長…這件事我拜託爸好幾次他都說不行,現在師父幫我們說話了!」

敏芳興奮的說著,沒注意到春源閃過的那一瞬…夾雜無奈、悲憤與被羞辱的複雜情緒。

「有沒有在聽啊?師父叫你去找他,跟你說要注意什麼…師父看人看事都很準,我們才能這麼順利,」她牽起春源的手,「對不對?」

「嗯。」春源附和的點了點頭。

「我們是俗人,」敏芳下意識摸著手腕的佛珠,「有些事不是我們可以瞭解的,我知道你不相信、我也不求你相信,但是相不相信並不重要…」她看著正走過來的翔翔對春源說:「重要的是我們得到什麼,對不對?」

「妳相信的是李師父,還是爸說的那些…」

敏芳笑了笑,轉身往屋內走去,「我很累,要先睡了。」

「翔翔!」岳父從二樓對著庭院大喊:「阿公帶你去看煙火!」

翔翔往阿公的賓士車跑去,偌大的庭院中只剩下春源一個人,看著透出微弱光線的二樓,他呆呆的站在那裡好一段時間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乩童(PSYCHIC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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材料

紅石榴糖漿 適量

參茸酒 適量

竹葉青酒 適量

高粱酒 適量

SHOT 一只

P001.jpg 

作法

使用漸層法依序將上述材料倒進SHOT杯中,在杯口點火燃燒。

說明

參茸酒與竹葉青酒精濃度與比重接近,因此第三層的調製會較為困難,若能成功會出現四層界線朦朧、顏色相當接近的分色。

P002.jpg 

 

想挑戰更高難度可用五加皮酒代替參茸酒(酒精濃度與竹葉青只差1%),若能以站姿用吧叉匙調製,就可以放心說出『我在漸層界沒有極限』這個句子。

P003.jpg 

 

備註

1)參茸酒、五加皮與竹葉青都是以高粱酒浸泡進行再製。

2)酒齡未滿30年喝這杯可能會中風。

豬哥亮歌廳秀-乩童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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